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浅谈当代人的东方「为花之道」对于当代人来说，我们已经无法回到古代。因此当代人的东方「为花之道」并非去依照古人的方式插花，而是在领会“道法自然”等东方哲学与美学基础之上，于当代，于当下，从内心而出发的再创造。
疫情时，我在家中居家隔离，一日凌晨醒来，抬眼看见书案上插在瓶中的木瓜海棠开了。就在那一瞬间，积蓄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几乎被释放殆尽，内心被眼前的海棠花点亮。遂想起川端康成的那句话：“凌晨四点，看到海棠花未眠……如果有一朵花很美，就有活下去的理由。”我把这段文字和海棠花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，一位朋友见了，回复说：“好像又看到了希望。”我想，这就是自然界的草木能够带给我们的，可以彼此传染的奇妙疗愈力量。图片
王傲伦创作图片
吴晓静创作图片
舒曼创作插花也许并不玄妙，它本身是一件简单的“悦己”的事。只要是能够在某一瞬间打动自己的内心，人人皆可插花，万物皆可插花。可是，如果谈及“花道”，谈及如何把“插花”这件事上升为“道”的层面，这无疑需要我们达到一定精神修为境界。也许，还需要我们先去回溯一个概念——何为“道”。“道”，在中国先秦道家典籍中，意为“宇宙万物的本原、本体。”《老子》中说：“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。”同时，在《老子》中，“道”也有“深奥的义理”之意，如“道者万物之奥”。而关于“道”所依止的事物，《老子》中说：“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。”认为“道”虽生长万物，却是遵循万物自有的容状，听任万物自然而然地发展。在儒家思想中，“道”则是指“宇宙间的法则、真理”，也指“道德”，例如，《论语·里仁》中：“子曰：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”可《老子》中又说：“道可道，非常道”，于是想用人间的文字尽述“道”的涵义这件事，似乎又沦入虚妄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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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若衿创作图片
敦煌壁画中国插花历史或可追溯到汉代，彼时佛前供花随佛教一起传入中国。“瓶供”最早见诸于中国文字记载，是在公元5世纪南北朝时期的《南史》中。在佛教“十供养”、“六供养” 等供佛仪轨中，供花均排在第一位，与香、灯一样缺一不可。在佛教供花催生和滋养下，到了唐代，从佛前供花中脱离出以陶冶性情为目的的插花艺术，在宫廷、贵族和文人中盛行。到了宋代，中国插花艺术日臻成熟，在文人士大夫阶层，形成了“焚香、点茶、挂画、插花”四艺。同时，插花在民间的茶肆酒坊也广泛普及，成为全民参与的艺术活动。宋徽宗《听琴图》中，抚琴者弹琴所面对的太湖石花几上古铜鼎中的一枝素雅岩桂，《宋人册页》中描绘的插花，《文会图》中置于瓷花囊中的四面瓶花，可以分别令我们一瞥宋代士大夫阶层的雅集插花、日常插花和宴会插花的风姿。宋人马公显描绘禅宗故事“云在天空水在瓶”的《药山李翱问答图》，画中枝条倒挂的瓶梅，可谓宋代禅宗插花的典范。也是从宋人开始，由于理学的发展，文人开始把花木比作君子，赋予花木美好的品德，从而观照自己的品格。图片
宋 听琴图 局部图片
宋 文会图 局部图片
宋 药山李翱问答图 局部而“花”与“道”第一次被组合成一个词汇，我们如今知道，是在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日本。关于“花道”的历史，日本人追溯到隋代时期的遣隋史小野妹子从中国隋朝带到日本的“佛前供花礼仪”。早在日本最古老的花道流派池坊诞生之前的室町时代，日本的“古立花（Tatehana）”便以佛前供花的形式广泛存在于日本书院的押板之上，在其中摆饰花瓶、香炉、烛台献佛的“三具足”形式在同朋众中被广泛流传开来。鉴于日本“草木国土悉皆成佛”的思想，立花的花木本身，在日本也成为“神佛凭依”的象征。图片
第八嘎纳嘎哈缀襟尊者·卢楞迦画六尊者像册图片
清 佚名 罗汉图绢本到了明代，中国文人插花理念臻于成熟，出现了金润《瓶花谱》、高濂《瓶花三说》、张谦德《瓶花谱》、袁宏道《瓶史》等著作与论述，详细记述了厅堂花与书斋花的宜忌、插花方法、花目、品第、器具等内容。其中金润的《瓶花谱》一书约成书于公元1465年到1485年间。袁宏道的《瓶史》自公元1600年前后出版后，不仅在明代掀起文人插花风气，并于公元1696年被译为日文在日本出版，最终促生了日本的“宏道流”花道流派。图片
明 佚名 十八学士图之琴图片
姜敏创作图片
左颗颗创作几乎在与明代金润《瓶花谱》诞生的同一时代，日本最古老的花道流派——池坊诞生了。室町时代东福寺禅僧的日记≪碧山日录≫中记录：宽正3年（1462年），六角堂的僧侣池坊专庆受武士之邀于瓶中插花，获得京都民众的好评。”池坊专庆的插花被视为超越了佛前供花或神灵凭依等从来的框架，池坊把这一年视为“池坊花道（Ikebana）”诞生的一年。图片
日本 池坊专定 新刻瓶花容道集 插画图例然而此时，“花道”一词并未出现。直到日本元禄元年（1688年），中国清朝初年， “花道”一词才最早见于《立华时势妆旨》一书中。根据川濑敏郎先生在《立花》一书中所述，那时，幕府封建制度刚刚建立，受中国儒家道德影响，开始重视主从关系，花道、茶道等许多艺能都开始宣扬“道”，家元制度也因此诞生了。由此可见，在“花道”被日本人赋予“道”之名义的时代，这个“道”，与我们中国人所意指的“道”的含义实则略有差池，它与世袭家元制度一同随日本封建制度诞生，或许更接近中国儒家的“道德”。而日本民族素来擅长无以复加地追求严谨，遵守秩序，于是我们看到了，“花道”在日本开始有了严格的插花规则与规范。我个人更愿称之为日本特有的民族特性和历史文化中诞生的狭义“花道”。图片
日本 池坊专定 插花百规 插画图例让我们再次回到中国人最初对“道”字赋予的涵义中去——所谓“道法自然”，意即“道”是遵循万物自有的容状，听任万物自然而然地发展的。“道可道，非常道”，亦说明“道”并非由某一个人去确立其规律与规则，而是遵从自然规律。而自然，是不断变化着的。所以，谈及“花道”，或许一切“人为”确立的严格插花规范，实则似乎都与“道”的本质相违背。在日本花道历史中，每一个突破以往既有规范束缚，绽露创造力光华的人，也许都可称之为“深谙大道”之人。第一个超越了“佛前供花”或“神灵凭依”等从来的框架，发展出独立花道艺术，被视为池坊花道中兴之祖的池坊专庆如是。第一个提出“插花不应仅限于使用花材，最重要的是表达出自然本来的姿态”，重视“草木之风兴”的池坊专应如是。胆敢在丰臣秀吉到访前，把庭院的朝颜尽数除去，只在茶室中留下一枝独放的朝颜的千利休如是。个人认为，由村田珠光与千利休创建并完善的草庵茶、茶室花和融入其间的——与禅宗思想相结合的侘寂美学，是日本花道与茶道最熠熠生辉的部分，对东方美学的贡献也最卓著。第一个提出“在掌握了基本传统插花造型的基础上，摆脱花型的束缚，尊重自身个性和内心感受，进行大胆地自由创作”的草月流创始人敕使河原苍风如是。时间推移到当代，第一次“挣脱了所有束缚，摆脱了古典的重负，将插花之人第一次插花的喜悦生动地表达出来”的川濑敏郎先生如是。第一次提出“联系起当下的花、人、器、天气、光线、时间所有因素去插花”的上野雄次先生如是。图片
千利休 待庵 1582年建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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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锋如创作
对于更多当代人来说，我们已经无法回到古代。因此当代人的东方「为花之道」并非去依照古人的方式插花，而是在领会“道法自然”等东方哲学与美学基础之上，于当代，于当下，从内心而出发的再创造。那么，我们当代人的内心需要怎样的“花道”来汲养？其实仔细端看近年来深受当代人喜爱的美学风格，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，在经过西方工业革命以来二百多年的飞速现代化发展之后，人类似乎在进行一种“重归自然”的反思。东西方慢慢从不同美学分野，走向一个共同的“返璞归真”的趋向。在中国，这是中国人的一种本然崇尚“自然朴素”的美学，老子说“见素抱朴”，庄子说：“朴素，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”，孔子说：“素以为绚。”而在日本，最具代表性的美学概念，即为我们耳熟能详的“侘寂”。“侘”，有以淡泊、超凡脱俗的心境欣赏'缺失”、“寂寥”、“清冷”和'简陋'的意味。侘'与禅宗思想相结合，逐渐演变成为一种“剔除多余之物、追求朴素、精炼”的极简美的概念。“寂”，即曾经耀眼的光辉在不断磨损、褪色之后呈现出的闲寂之美，亦即事物经过岁月的磨砺之后所具有的意趣与韵味。而侘寂美学的原点，几乎可以概括为 “自然、空灵、沉静、朴素”的禅宗美学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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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若衿创作王阳明在《传习录》中说：“你未看此花时，此花与汝同归于寂；你来看此花时，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。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。”我有时也会在想，为什么我在路边、在野外寻找花材时，只会与其中一朵花对视，只选择采撷了这一朵，而不是另一朵？草木是有情味的存在，宇宙万物有彼此缠绕的链接，也许我们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内心，自然而然，顺势而为，在“悦已”、“敬物”的基础之上全然自在地插花，让自己与自然链接，与草木链接，与天地连接，与内在神性链接，便已足够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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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晓静创作我想，这也许也是我们身处任何时代，每一个人都可以去轻松投身其中的“为花之道”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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